噼里啪啦的爆竹声轰隆作响，还未天黑就已经闹将起来，连在这深宫里都能听见，想必此刻大街上人山人海的早已汇集成一片欢乐的海洋。
淡金色帘幕垂坠下来，袅袅的水汽笼罩在其中如烟似雾，我在宽大的水池里游了一圈，抹把脸靠在暗红色火焰石上，拿起象牙玉梳轻轻梳理湿漉漉的长发。长秀侧身坐在池边上撒花瓣，眨着大眼睛问我：“娘娘，您碰上什么好事了，这么开心？”
随手抓起几片花瓣把玩着，我看着她微微一笑，半晌不答反问：“长秀，若是以后我不在这宫里了，你可愿跟着我？”
长秀愣了一下，满脸迟疑：“娘娘……您要去哪儿呀？”
“你说我还能去哪儿？”
小丫头突然眼睛一亮，跑过来朝我讨好地笑：“娘娘，您是要去瑞王府吧？奴婢愿意跟着您，去上刀山下油锅都行，更甭说瑞王府了！”
我莞尔一笑，忽然觉得心情大好。掬起一捧温水从头顶淋下，畅快地呼了一口气，忍不住开始想象以后的生活。有长云长秀陪着我，王府里还有张嫂和林伯他们，偌大的府邸由着我想做什么都行，赫连钰断不会说一句不许。那样的生活可真美好，我都有些迫不及待了。
沐浴完毕，我把长发擦干披上丝袍，叫长秀把三个衣橱全打开，里面堆满各式各样的宫服常服，五颜六色精致华美。摆摊似的把那些衣服全都搬出来，我站在中间挑挑拣拣，最终选中一件大红色缎面镶珍珠棉裙，赫连钰喜欢我穿红色。柔软的布料贴合有度，穿在身上很舒服，腰间收线流畅纤细，领口袖边有银线暗绣的凤尾花纹，看上去层层叠叠繁复而美丽。
换上衣服又忙活着梳妆打扮，王府的马车约好戌时正来接，时辰还早，长云问我要不要吃点东西垫一下，外面忽然吵闹起来。
我正诧异，只听门外轻轻敲了几下，长云领着一个灰衣灰帽的老头走进来。那老头一看就不是宫人，一见到我就噗通一声跪在地上，一边磕头一边哭诉：“颜妃娘娘……求求您去看看我家少爷吧！我家老爷已经累得病倒了，可少爷的病一点起色都没有……多少御医去看了都直摇头，刚才又吐了好多血，少爷一直想见您。娘娘，求您去看一眼吧！老爷叫奴才进宫求陛下，陛下他已经准许了，娘娘您行行好，就去……”
不等他说完，我的心脏骤然一缩，抢上前去抓住他的衣领，颤声问道：“你……你是丞相府的？”
那老头使劲点头，还未等说话我已经奔了出去，长云着急地在后面呼喊：“娘娘！您披上斗篷呀……”
我飞快地跑着，耳边已经什么都听不到了，只是一遍一遍重复着那老头说的话，四师兄他吐了好多血……我真是恨死我自己了！四师兄他病倒了，我竟连去看他一眼都不肯！
记不清是怎么出的宫门，但凡有阻拦的都被我打倒了，拦街抢了匹马，我只恨跑得不够快，心脏剧烈跳动着，胸口一阵阵刺痛。冰冷的寒风刮割在脸上，大雪都化成冰刃，我一路打马疾驰，头上发簪掉了，发髻散落下来撕扯在风中，可我都顾不上了。漫天烟花游人如海，花花绿绿五光十色的灯笼将整个帝都城妆点得如梦似幻热闹纷繁，可我却看得想哭。人太多了马跑不动，我弃了马一路狂奔，在人群中横冲直撞钻来钻去，绢帕掉了裙子破了浑身凌乱沾满泥灰，可我终于赶到丞相府。
类似于近乡情怯的感觉，我站在四师兄寝房门前，却忽然不敢进去了。这时，里面忽然传来一阵剧烈咳嗽的声音，努力压抑着，却怎么都克服不住，那是四师兄的声音。我顾不上多想，一把推开门冲进去，绕过屏风走到里间，只见李言默正守在床榻边上，眼窝塌陷须发花白，整个人好像一下老了十几岁。回头看到是我，他目光亮了几分，站起身朝我点点头，几步走了出去。
我轻轻走到榻边，橘色灯火下，李慕静静躺在那里，眉头微锁面色苍白，整个人瘦了好几圈，瘦得吓人。眼眶顿时热起来，心里憋得发疼，我坐在凳上轻轻握住他的手，心下愧疚无以言表。
似乎是感觉到我的存在，他的手动了一下，慢慢睁开眼，还未等说什么又是一阵剧烈咳嗽，好像要把肺都咳出来似的，听得叫人揪心。我连忙抚他胸前，帮他顺气，只见他脸上咳得泛起一片潮红，两只眼皮却微微有些发紫。我心下暮然一动，怎么觉得他这个样子不像是得了什么痨病，倒好像是中了毒？
“四师兄，是我，我是小五……”待他咳嗽停了，我往前凑近一些看着他，满是心疼。
慢慢抬起手捏着我的腮，李慕嘴角露出一丝笑：“你个没良心的，终于知道来看师兄了，咳咳……”
我紧紧握住他的手，想笑又想哭：“四师兄，你没事吧？怎么咳得这么厉害？”
“咳……不过是染了风寒罢了，没什么打紧的。”他撑着手臂要坐起来，我连忙扶他，拿两个软垫摞在他身后。他看上去异常虚弱，脸色苍白的不像活人，说话声音很轻，风一吹就散了似的，“小五……怎么那么久都不来看师兄？咳咳……是不是生我气了？”
“哪有，怎么可能！”我连忙摇头，握着他的手却不知该说什么好。
李慕笑了，闭上眼睛靠在那里，轻声道：“小五……我把你叫来，是有句话想说。”
我嗯了一声，等着他的下文，可是他却半天都没有说话，侧着头倚在那里，好像睡着了似的，面容有些疲倦。我不敢打扰他，只是默默坐在一旁守着。良久，他睁开眼睛看着我，笑容淡淡的，声音也淡淡的：“我想说的是……其实，你和我爹瞒我的事，我都知道。”
我的手颤了一下，整个人愣在那里，不知道应该如何面对他。他的目光温和而平静，一如从前，却让我有些无处遁形的尴尬和惶恐。我要怎么说？说我一直瞒着他，想偷偷杀了他爹却不让他知道，而其实他一直都了解？